风是最自由烂漫、不可捉摸的,但仍可以被追问方向。
如果我们相信,世界是被某些规则建立起来的,那么试探着趋向法则,就是走近万象的路途。此次M艺术空间呈现的展览《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个方向吹》,很荣幸地邀请到艺术家董大为、郝经芳&王令杰和任倢。他们的作品有诸多面向,而殊途同归的是,它们都倚靠,并释放着一些造物的法则,也终在其间重新创造,得到情味与和解。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个方向吹
文:崔璨
The wind blows over it and it is gone, and its place remembers it no more.
Psalm 103:15-16
风在幡旗、柳枝和伸出窗外的手上,又不在那里。
“风在哪个方向吹?”我们追问瞬息不定的风,就像追问万象间隐秘又彰显的法则,敏感而较真的人或许可以接近某种真相。此次展览的作品在阐释主题上各有侧重,但尤值得玩味的是,三位(组)艺术家都在他们的作品中借由某种规律、现象和特性,探问着风的方向。
作品《有的灵魂走向绝对,就像水流向大海》(Certaines âmes vont à l’absolu comme l’eau va à la mer)指向了地球上的自然法则。郝经芳和王令杰“模仿”水的三态循环,是蓝色星球的日常艺术。作品以物质形态的变幻融化言辞的“绝对”(ABSOLU),又在大的系统上论证着转换间存在的守恒。作品名称源于亨利·德·蒙泰朗在《少女们》中的写下的句子。灵魂如水流——比喻之所以美丽,大都是因为本体与喻体激起的共振,物与非物以至肉与灵的存灭与恒有,没有比自然的法则更适合的比喻了。
道在寰宇,亦在瓦甓。
物质材料本身也由法则建立起来,不妨说,材料即法则的成果。任倢的作品某种意义上正是在材料的特性上搭建出来的。《夜巡》由反光与吸光材料编织而成。只有在闪光灯的作用下,才能透过拍摄屏幕的介质,显露出另一种强对比的色调。《AbuildingIII》的诞生更像是材料在不经意间的暗示。在使用热胶粘结其他材料时,任倢发现使热胶失黏并得以塑形的办法,物质间的特殊作用成全了她以新的材料表达对空间结构的偏好。
同样的偶得也发生在董大为身上,他的系列作品源于笔尖戳在纸上晕散开来的墨团。这种“失误操作”没有被懊丧地回避,反而被正视为材料的某种个性,成为董大为重新为纸笔制定游戏规则的基本元素——法则的显现时常并不基于它对预设的依附,而是基于它对预设的分歧。在分歧里,法则舒展开来,新的可能破门而入。
虽然路径不同,任倢与董大为的作品在视觉上有某种几何化的相似性,某种意义上,可能正是物质规则的作用将这些作品从殊途引向了一道。严格来说,这些作品规则中的基本元素并不是董大为和任倢的“发明”,他们是“发现”了那部分不易彰显的现象,并用一种自定的严格重复强调、见证了它。
“发现”是基于对材料特性的体认与顺从,是对物质内部不可见法则的充分信任——从来都不是什么“偶然”砸中了他们的脑袋,而是他们总是浸润在那风里。
只有认识结构,才有解构的可能。而解构在本质上是对结构的承认和致敬,甚至展现结构另外的可能。同样的,确认法则的最佳方式便是打破它:热胶本是服务其他艺术材料性的黏结物,而在《AbuildingIII》当中却突破原本的功用成为作品的主体;晕散本是单一现象,董大为却用晕散限制晕散,在现象的规律中创造出一套与原定法则彼此配合又制约的语言。
凭靠着理解法则,我们也得安慰。郝经芳和王令杰的《寂静因恐惧而有引力》讲述在宇宙所有物质间彼此作用的引力。此时此刻,我们正受到一颗来自亿万光年外星星的引力,同样的,我们身体的引力也作用于整个银河的每一颗星球上。引力的传递以光速行进,从这个意义上讲,此处消弭的质量在浩渺之外仍有其存留的引力可寻。就像王令杰说的那样:“我父亲逝世于2002年,葛利斯832(天鹤座,距地球16.1光年)上我可能还能找到他留下的引力。” 人类最庞然的安慰和最虚空的恐惧,都倚靠在光年外延时的记忆与遗忘上了。
世界的终极浪漫不过造物的法则。我们赞美法则处处可寻,简单而万能;也同样惊叹于统一法则之下,依然保有的如此充沛的可能性。
风来疏竹,雁过寒潭。
答案在风中。
2018.7 威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