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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将近(尽) | 岛子诗书画作品展

岛子

2021年4月3日 ~ 5月29日

白昼将尽
陈丹青

作诗而画画,画画而作诗,想必有格外的享受。单是画家,单只写诗的人,无缘亲尝那份愉悦,我便不能。虽然熟悉绘画的愉悦,但瞧着岛子接踵而至的画作,我感染到陌生的快意。

那是往来于诗画间的快意吗? “焚书”、“海之祭”、“正午的黑暗”、“盲天使把闪电织入被掳掠的头颅”、……我不相信他事先拟就了这些诗句。起手开画,他便不再是诗人——纸笔的纠缠与狂欢归于另一维——待画完,诗人醒来、跃起、介入,于是有“义人挽歌”、“先知之颅”、“世界汪洋”、“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什么意思呢?我不猜画题,我也不猜他的画。即便他藏身绘画乃因绝望,绘画,仍是极度愉悦之事,与情绪、思想、观念,甚至诗意,可能并不对接:绘画近于游戏。

(或许作诗亦然,但我不知)。

而岛子不是我们通常遇见的“业余”画手。看他驾驭尺幅和图式的肯定、率性、多变,落笔把控的自主、自发、自由,俨然资深画手,令我惊异的是,他的第一幅画成于新世纪初年,经已四十多岁。倘若没有进入画道,他不会持久不息地画,他的画,不会呈现愉悦。

(画画因此使他的诗多了别的什么吗?我也不知)。

太阳、头颅、海、烛,还有种种形变的翅膀……那是岛子偏爱的意像、还是主题?为什么?他的画令我回到八十年代。此前此后的岁月,不再有八十年代和那十年正当青春的人(诗人)才被激发的放诞,那放诞缘自一种隐秘的,日后被断然中止的,来不及实现的极度温柔——渴望自由、飞升的温柔,它注入诗,然后,倾泻于绘画。

我不知道八十年代的气息该不该叫做“放诞”,但在岛子的画中,我目击被扭曲的温柔、飞升、自由感——只能闷住自己,无声地大喊大叫的自由感——变成水墨。

但绝不是“国画”,除了水墨工具,也许加上题款和印章,岛子的绘事与我们所说的国画无涉。对应所谓“自由诗”,这些画或可视为“自由画”,曲线、直线、弧度、旋转、整合、割裂、突兀、溶解……在纸面上,他暂且舞弄的自由坦白道:他并不自由。

这时,圣经隐现了。圣经,绝非仅仅指向宗教,而是艺术家的恒久资源:词语的、想象的、有所指归的、没有界域、穿越时间……那是一条找不到出路之后的出路,而圣经非常“具象”。当岛子忽然在诗外获得绘画的应许(眼看自己实现第一幅画,他想必狂喜),圣经立即应许了他,令他寻获另一个自己。

(是这样吗?我仍然不知)。

一个人能作诗,能画画,该多好啊。岛子有福了。我偏爱岛子的哪幅画呢,我会说,是那幅《白昼将近》。

2021年2月26日写在北京

永恒之念——另一种水墨经验
文:曾玉兰

水墨是中国当代艺术领域内的一个独特现象,话题最多,困境最大,也是各种观点和思想的交锋 处,自“85 美术思潮”以来绵延不绝,而且仍为相关的学术争论和思考留下了可延展的空间。

水墨得以出场,依赖于中国画的传统,尤其是文人画的传统,所有水墨涉及的问题,都是对文人 画传统的延续,或者是对文人画传统的破坏,所以,水墨的价值首先在于它从正、反两个方面对 传统的姿态与成果本身。其次,水墨又是近现代以来中西方文化冲突的重要产物之一,也是调和 中西矛盾的主要手段。而到了 85 美术思潮时期不少艺术家一面在用水墨反传统,一面又试图以 水墨对抗西方。最后,水墨在全球化背景下实际上还是后殖民主义和民粹主义的试金石,无论是 艺术家还是策展人、研究者,在面对水墨的具体实践并进行价值判断时,如果缺乏全球化视野下 的清醒学术判断和反思,都将极易落入后殖民主义和民粹主义的陷阱。

面对“水墨”以上的这些处境和问题,2014 年以来我试图以“经验”概念来对之加以阐释。由 于当代知识生产和社会信息传播方式的深刻影响,人人都可能拥有与水墨相关的经验,这一经验 既可以是个体化的,也可以是集体的;或许来自于文化环境,习得的艺术规范,也可以是不经意 而为之的日常体验……当将水墨化为一种“经验”之时,在经验层面上就能有效的消除无法超越 的文化隔阂——这种经验既不一定是中国画传统的延续,也不是完全反其道而行之,而是在断裂 后的传统文化价值观、生存环境之外,从各个角度对传统艺术的新经验。因为“水墨”之所是无 法不依赖于它所否定的那个遥远的文人画传统,而即使是最具实验性的当代水墨作品,绝大部分 非东方(中国)文化背景下的人仍然是无法理解的,在将水墨化解为“经验”之时,无论是欣赏 者还是创作者都将有可能“别开一生面”。

岛子先生早年写诗,后来从事艺术史研究和艺术批评,作为艺术史学者,谙熟中国文化,他的水 墨经验当然首先来自于对中国文化传统的研究、思考,但这种经验又是一种更新的经验,溢出于 传统的水墨艺术范畴之外,亦跳脱于当下水墨的观照和实践——比之传统水墨中内含的价值观和 宇宙观,以及当下水墨倾向于参禅悟道式的个人内心和情感的表达,岛子先生的作品表露着死 亡,废墟,荒原,黑暗,悲悯的人世处境,描述着复活,重生,拯救,光明,盼望的异象;而临 到的天使、燃烧的蜡烛、独行的白马等象征物则指向着永恒的时间和空间的维度。岛子先生是一 位思想型的艺术家,他将带有启示神学观的生命关怀、审美关怀以至终极关怀倾注于作品之中, 形成了一种高度精神性的、带有救赎精神的当代水墨绘画,把观者从世俗之事引向关于人自身存 在的思考当中,引向我们每个人都必须面向的生与死的问题当中,引向对永恒的盼望之中,成为 消解消费主义社会中物质至上、精神虚无的一种力量,并试图在感性与理性,神性与人性之间找 到一个平衡点,重塑一种整体性的、充满灵性的生活。

同时,在岛子先生的作品中,观者会发现关于绘画、诗词、印章、书法的水墨经验被超验维度的 追求重新转换,进而又藉创作者丰富的此在体验重新再造为和谐的一体:原本“书画同源”是水 墨画的根基,但它作为一种审美理想在当代社会中已经成为了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峰。现代社会的 分工和现实语境变化逐渐带来了个人能力与艺术方式的改变,中国古典艺术中文人(知识分子) 那种“诗书画印”全能者的形象已经一去不返了;而当岛子先生以当代诗人、学者、批评家的身 份重返“水墨”领域之时,“诗书画印”在此处复归一体,为我们带来了另一种崭新的、整体的 水墨经验。

在岛子先生的创作中,“水墨”作为独一的“经验”——既不是中国的,也不是西方的,从图 式、内容到精神性指向,都进行了彻底的转换,不再是儒道释传统文化与观念的回响,亦非形式 语言假借水墨媒材的展现,而是从启示文学向水墨“异象”的转化;它们并非流于表面象征和隐 喻,而是饱含情感与智性较量的张力,是创作者丰富的此在体验的见证者,它们就是“在场” 者。在这些作品当中,有对现实流弊的针砭,有对人生境遇的感悟,有历史的回声,有对原典的 再阐释,也有诗歌的意象,未来的盼望……因此这些作品能远渡重洋被非东方(中国)文化背景 的人所接受,而又足以让我们东方(中国)文化背景的人所乐见——我想这正是这些作品的魅力 所在,也是本次展览希望观者与之相遇,与之对话之处。在这种对话和互动中,岛子先生提供的 这另一种水墨经验又将激发出怎样的对于水墨的新“经验”?这又是本次的展览所尤其期待的。

白昼将尽之处,也是白昼将近之时——岛子先生的诗书画印,不叫我们圉于地上,圉于当下,而 是给予我们经验之外对恒常之事的想往,而这一精神性指向和超验维度,也恰恰是中国当下艺术 界所缺失的。因此,岛子先生带来的这另一种水墨经验,正作为一种独特的声音而闪现出其价值 和意义。

二零二一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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